独善其身的爱情


送交者: 米莲mw 2000年12月



  我所知道的爱情有三种。

  第一种,象叶芝那样无望而执着的苦恋,明知道毫无结果,还
要苦苦纠缠下去,今生眼看是没有缘分了,追不上心爱的女人,就
耐心的等待,直到她的女儿长大成人,再去追,还是失败。这样落
花有意来,流水无情去的感情最是考验人的意志。又或者,心里爱
的是她,身边绕来绕去的偏又不是她,好象空虚无聊者无视身边锦
绣盈眸,只要听到一声清萧却陡然亢奋;口渴的人无论如何也要找
到最喜欢的那一眼泉水才肯喝,否则是宁肯渴死也不滥饮的。这种
人,痴是痴了,却少了些变通,换到精明而世故的现代人,必要嘲
笑和不屑,在现在,等待已经成为一种奢侈,谁会在痛彻心腑的绝
顶黑暗中仍旧奋力前进?前面还是看不到指望的黑暗啊。你点燃的
是沸腾的鲜血,以为火炬,每走一步都象踏在刀尖上一样锥心的疼
痛,等待你的是比死亡还要浓重的绝望。这样大毅力的人已经罕
见,让人对了他的痴升出景仰和钦慕来,似乎这世界上还残存着一
种叫做信念的东西,残存着些许深情。我喜欢叶芝,时常会怀想起
那首《当我们老了》的诗里面的一些句子,那些苍茫的温暖好象一
场大雾降临在心里。这种爱情也就经常让我奢想,倘若能这样永不
回头的爱着,或是被爱,该是怎样的一种幸福,那是常人所不能消
受的起的吧。

  第二种便是君知妾有意,妾知君有情,两相愉悦的好因缘。这
种福分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有机会到的。上天在无数的痴男怨女中挑
了又挑,拣了又拣,用一根红丝线缚住两个陌生人的双脚,任你是
前世夙敌,或是相隔千山万水,总要被这细线牵了过来。或许某一
天走累了想要歇歇脚儿,人从中却蓦然看见一张分明熟悉的脸,全
然的陌生,却又象是在梦中晤面。宝黛初会时暗自的心惊,不过是
里历经千劫后重新会面的情不自禁,有些儿惊讶,有些儿怀疑:
“真的是你吗?”所谓一见钟情,不过是老熟人又来碰头罢了,谁
又能解释这无来由的欢喜和熟悉?谁知道在如恒河沙一样的时间和
人海里,你能等到和自己完全相象的一粒?真是让人喜欢的相遇。
这其中还有起初并不在意,日子久了才发现最淡的相处竟然熬制出
最浓的深情,随手涂抹于无意间繁花成锦。象是看惯了的那一片风
景,本没有任何出奇处,一旦某天推开窗棂,发现它已经不知所踪
--想来内心深处也必在刹那间一片荒芜吧!原来在不知觉间这平淡
已经渗入了你的呼吸。最让人尴尬的是有一天你发现自己爱上了一
个原本讨厌的人,闹到最后才发现所谓的讨厌只不过是掩饰和逃
避,不知道这样口是心非的感情会不会要了人的命。你根本无法抗
拒这命运的安排,想拔脚逃走么,天下这么大,又有哪一处能安放
这颗迷乱的心?聪明的人,就会停下慌张的脚步,抚一抚心跳,神
定气闲地,安然等待命运细微而甜蜜的脚步走近。

  还有一种,美的让人不忍卒睹的情节,是张爱玲笔下的镜花
缘。两个人相遇在故里门前的桃树下,桃花桃叶乱纷纷的人间四月
天,一个月白衫子,一个青布长衣,清晨的迷雾里凝望了对方的眼
睛,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罢,只是微微的点头,说一句:“哦,你
也在这里呀。”擦肩去了。谁也不曾料到,这浅浅的一句,若有
意,若无意,却似一只哀歌般缭绕了女子凄婉流离的一生!青布长
衣,想来或是终老在乡里,或是漂流在天涯,在某个记忆恍惚的一
瞬,他会不会回到从前,依旧的桃花夭夭,依旧的篱落青青,只是
当年手抚桃树,低眉浅笑的红颜已经不知何处去了。惆怅旧欢如
梦,旧欢又何尝不是一场梦幻!我一直在想换了自己,会不会一直
站在桃树下,固执而充满希望的等待,等他再从树下经过,这一
次,我会求他带我走。年少时的天真总是轻易的脆掉,于今我终于
明白,张爱玲写出这样一个美的渺茫,美的不近情理的故事,正是
深切的望见了人世间最不堪承受的无奈。它是如此的轻,轻到转头
就会遗忘;它又是这般的重,重到要用整个一生来细细体味。遗憾
和惆怅也不能包含这其中所有的悲凉意味:生命中你不可拒绝的是
什么,不可接受的又是什么?有些人和事,你要用心去揣摩体味,
而另外一些,你则远远的看上一眼就够了,明白了,就可以不去靠
近。就是这样了,一句话,一个眼神,这么微小,而又强大,足以
支撑着暗淡的生命走下去,象那黑夜里摇曳的灯盏,如豆,却是温
暖。

  有一度我是很不相信所谓的爱情的,一个朋友告诉我,经过的
事情多了,人就不会全心全意地投入。我又想起少年时曾经跟人激
烈的争辩有没有永恒的爱情,对手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情场老将,辩
到最后我气得要哭,而他则挂着冷冷的不屑,怜悯的看着我。什么
时候也开始变成一种原先为自己所不齿和蔑视的心态呢?这个问题
恐怕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楚的,只能说我们的认识是在不断的
发展之中,而这种认识与其所涉及对象却没有太大的关系。比如爱
情,根本不能用时间来作为衡量它的基本标准吧,永远能有多远,
也许漫长到万劫之后,也许在瞬间的交融中已经耗尽了所有。爱情
是存在着的,每个人把握它的能力却是悬殊到令人匝舌,有些时候
是身不由己的错过,有些时候是游移不定的放手,甚至一念之差都
可能让相爱双方的命运从此面目全非,这世界便无休止的上演和落
幕着一出出戏,或者精彩绝伦,或者蜡然无味,演出的人却是一样
的投入,演得精疲力尽--其实这个,无关悲喜。你今后相信也好,
不相信也好,亦无关爱情。

  你不能撼动生,不能排拒死,不能选择生命,你也就不能抵抗
爱情。男女双方想要结合的力量是如此强大,它不是生理学家和伦
理学家的繁衍生息的理论所能解释得了,我更愿意相信希腊神话里
的美好传说,我们在降生的时候被分成了两半,来到这世界上就是
为了寻找丢失的自己。算是一个任务吧,找到找不到,总算是没有
白来一遭。有人不幸如叶芝,也赚得世人一掊感动;有人心明眼
亮,一眼看出自己原形;有人则只能雾里看花,叹息相见不如怀
念。凡此种种,不一而足。我之不相信爱情,是不再迷信爱情所能
带来的一切虚幻的东西,那在恋爱的阶段是美好的,落实到婚姻则
一塌糊涂的惨败,这意味着,即使你找到自己的另一半,也会因为
丢失太久而产生异质感,这个磨合的时间也许很短,也许长的象一
场噩梦,只盼能够早早醒来,那时候,我们真的成了自己爱情的掘
墓人,想不屈服都不成。

  其实我们都是独立的自己。爱情会发生在两个气质相同的人身
上,也会让两个极端不同的人互相倾慕,说来简单到家,无非是在
别人身上找到肯定自身价值的东西罢了。你存在的意义为另一个人
所承认,你恋慕这个给你安全感的人,并且用婚姻的手段来延续这
种满足,这是多么可悲的一件事情。可是人就是这样无助和渺茫,
只有这样互相依靠着才能支撑吧。家是这样美好的一种东西,可以
容纳所有,快乐的不快乐的,美的丑的,都隐在那一盏灯后面去
了。理想的婚姻,则应该是这灯下两个长长的影子,不重叠,不躲
闪,各自丰满自己,各自稳稳的走着。有一首歌不是叫做你快乐,
所以我快乐吗,这应该理解成你好我就好,大家都好。人本来就应
该是先修身再齐家,爱情也无非这样。翟永明有一首诗里写着这样
的句子:“我是最温柔懂事的女人,看穿一切却愿意分担一切。”
爱你,承受你的一切,但前提是,你必须能够理解我说的一切。